当我老了,走不动了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上海妈妈也老了,心脏不好,高血压,准备转两次地铁,再乘公交车来我们家,儿媳妇儿不放心她独自出门,开车送她来。

然而周末,我妈妈总不在家里住。其实家里地方够,她非说要给我们空间,所以周五晚上,她去附近的酒店住,星期天再回家。为这个事情,我跟她吵过好多次,她也生气:“不让我去酒店,你们就在上海再给我买套房!要不我就回老家去!”


我能理解我妈的心思,她怕我们挤,怕我跟点爸没机会说话、啪啪啪。怕点爸一周回来一次,感觉到不自由。

于是,上海妈妈去酒店找我妈妈,两个老人家歪在酒店的床上聊天说话。


上海妈妈姓陈,几十年前,跟我妈妈是医院的同事,两个人非常要好。她很喜欢我,一直让我喊她妈妈,当年我是个害羞的小姑娘,想来想去,想到了喊她“上海妈妈”。我还能记得她回上海探亲,给我买的橘子糖。软糖做成一瓣一瓣橘子的形状,洒满砂糖,用透明的玻璃纸包裹成一整个橘子的模样,扎玻璃纸的带子是金黄色的细丝带。


她是上海知青,下放到我们县城,后来在城里结了婚,没有回上海。几十年后,儿子在上海结婚生了小孩,为了照顾孙子,上海妈妈跟老伴一起,卖了县城的房子,终于回了家。她在上海朋友不多,联系上我妈之后,不知道多开心,经常打电话、发微信。总说要见面,因为忙,身体差,耽搁了很久。两个老姐妹总算见了面。


说完了经历的坎坷,她们又聊起现在的生活。大家都在简简单单过日子,我妈是做家务听评书顺带骂骂我;上海妈妈有两个孙子,老房子不够住,新房子在装修,每天晚上睡沙发,说得少做得多,闷声干活带孩子。


好像全中国的65岁左右的老年人都在带孙子。他们带大了大孙子,又要带小孙子。上午送完小孩去买菜,买完菜回家打扫煮饭,下午约几个人打打小牌,两个小时后,再去接孩子。准备好晚饭,等一大家吃完,收拾好厨房,有力气的去跳跳广场舞,没力气的看会电视,洗洗睡觉。


江川路有一家KFC,这家店正好开在三个老小区的中间,夏天凉快,冬天暖和。喜欢社交的更加老一点的老年人、附近工作的清洁工人,都把这里作为他们的社交场所。

这里的员工很友好,什么都不点也没有关系,他们安静地路过这些老人家,收拾其他桌子上的餐盘。


我夏天去的时候,正好是暑假,有一个奶奶坐在角落的沙发座,带着上幼儿园的小孙女儿学写字。阿婆很生气:教了你多少遍,还是写不好。你真的太笨了,你这么笨到底是像谁。小姑娘抽抽嗒嗒地写了擦掉,擦掉又写,阿婆气得拍她的头,旁边的阿公阿婆都围过来了,教育阿婆:你不能打小宁的呀。小宁还在读幼儿园,你要她写什么字啊。


阿婆哗啦一下从小姑娘的胳膊下面抽出本子,拿本子拍小孙女的脑袋,再把本子塞进随身放的袋子里:“不要写了,你睡一会吧。”

小姑娘乖乖地枕在奶奶腿上午睡。阿婆在袋子里扒拉出一床小毯子,盖在小姑娘的身上。不一会,女孩子就睡着了。旁边的人讲话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两人座的位子,两个大爷在打扑克牌,一句话不说,皱着眉头盯着手中的牌,一个大爷慢吞吞出牌,另一个大爷眼睛都凑到桌子上,看他出的是什么。如果要不起,就摇摇头,如果要得起,就从手中抽出自己的牌,慢吞吞摆到桌子上。十分钟过去了,一局还没有打完。


冬天,他们更喜欢挤在一起,一张桌子前,大家伙都围着桌子,有的站着,有的坐着,聊很多跟养生有关的话题。看起来都有80岁,可能有的已经90岁了。有人的声音洪亮,有人的声音温吞缓慢,有人的牙齿都掉光了,说话很小心,一个字一个字仔仔细细地从瘪了的嘴里漏出来。他们主要交流自己的腿脚、心脏、血压、脑血管。分享从电台、电视台里学来的养生常识。很有知识的大爷大妈还要帮其他人诊断——摸摸脑袋,敲敲膝盖,晃晃牙齿。他们计划着所剩不多的日子,眯着眼睛晒太阳,偶尔喝一口杯子里的茶。


我倒是希望这些老人家能够占领广场、占领公园、占领卡拉OK,占领KFC和麦当劳,不然,他们还能去哪里呢?有力气占领,说明他们还健康,能活很久。


有一天,我发现我妈跟一个阿姨偷偷筹划着去养老院的事情,阿姨去新建的养老院踩点,发过来很多照片,她们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养老院,讨论80岁的事情。她们所能想到最好的去处,不是自己的家,不是孩子们的家,而是一群老年人聚集的地方。这样,才不会感觉自己麻烦。她们很害怕给别人添麻烦,特别不忍心给自己的小孩添麻烦;她们也觉得小孩子们麻烦,一大堆新思想,新道理。整天不会别的,只知道发来一大堆辟谣朋友圈的文章。做什么都很受束缚。小孩子管起来大人,号称自己有知识,比大人管小孩还会管。

哼,跟孩子们一起生活,还不如养一只猫省心呢。


我算是知道了,早一点安排好养老的事情,到时候才不会匆匆忙忙跑去跳舞。在老之前,还有一段很长时间的更年期。这个时期,我的脾气很大,动不动就发火,我老公气得跟我离婚,我女儿气得跟我脱离关系,放狠话,再也不允许我帮她带孩子。


从此我就是一个孤独的老年人了。表面上,我装作非常哀伤的样子,心里却暗搓搓高兴。站在椅子上,从大衣柜最顶端,找出我藏了多年的私房钱。我自由了!先去猫舍,买一只最喜欢布偶猫,抱着它住进我半年前租好的公寓里,公寓的窗户外,是莫愁湖。我请一位钟点工帮忙打扫卫生,吃饭点外卖,聘请一个南京大学大二的女孩子当我的助理,每天两个小时来家里,我口述,她整理记录,我们一起写小说,收钱帮人写回忆录。


剩下的时间,我就躺在阳台旁的躺椅上,举着手机玩游戏。从此生玩的第一个游戏开始——仙剑奇侠传。


玩累了,坐到沙发上看年轻时喜欢的电视剧,《琅琊榜》、《红色》、《伪装者》。我根本不想出去玩,不想养生,不想社交,不想跳广场舞,不想旅游,不想陪老头子,不想给女儿带孩子,不想健康地度过余生,我就是很想自私地挥霍、浪费掉那些生命。生病了,自己打120去医院。住最高级的病房,请最贵的护理人员,既然是死嘛,我希望能死得舒舒服服,自由自在的。


怎么说呢,还是要先有很多很多很多的私房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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