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了六年的钟点工,却突然和我提出要离开……

题图：电影《下女》海报

小方是我们家的钟点工。老婆生女儿的时候，家里忙不过来，刚巧小区论坛上有人推荐了她，我们就打算约她到家里做保洁。一联系发现她档期还很满，热门时段早已被预定一空，协调一番后，只能在周六早晨6点钟开始做。

我们对小方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大冬天大周末的清晨，我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等待给小方开门，从5点45等到了6点15，还是没人来。我只好打电话给小方，电话响了很久以后终于通了。我说小方你怎么还没到？小方自己也很惊讶：我都已经在擦厨房了啊！我望向厨房，里面当然没有人，难道小方在另外一个平行世界里和我通话？仔细盘问才搞清楚，原来虽然小方门牌号码没搞错，但她走到另外一个街区相同的门牌号码去了。吊诡的是那家人家还给她开了门，小方也没有多说话，双方甚至都没有核实一下彼此的信息，小方就撸起袖子干起来了。我绝倒，觉得地址这么简单的信息都搞不清楚，真够糊涂的。又过了一会，小方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居然喜滋滋地和我说，刚才那家虽然干错了，但他们觉得我干得挺好，约我再安排个时间给他们继续做呢。我想，真是傻人有傻福。

我们对小方的第二印象也不好。小方个子挺高，嗓门也大，但是操着一口安徽不知道哪里的方言，非常难听懂。加之她也不爱说话，因此我们基本无交流。虽然小方不爱说话，自尊心却很强，由此导致她说话特别冲，每次都跟吃了枪药一样，我称她为谈话终结者。比如我和小方说，看到我钱包了吗？小方会立刻声明：我可从不拿人家的东西！比如我们让小方今天注意把抽油烟机擦一擦，小方会很委屈：我每次都是好好擦的，从来不偷懒！比如小方在擦窗户，我们提醒她一句要小心不要摔下来，小方会很不屑：又不是小孩子，都做了这么多家了，怎么会摔下去？每次对话都这样被终结地干净利落。我搞不清楚为什么小方档期这么满，难道那些业主都有受虐倾向？

但我们没时间再去耗费精力找其他钟点工了，只能继续凑合。干了一段时间以后，小方的话倒也渐渐多了起来，她开始和老婆絮絮叨叨别的钟点工现在都是多少钱了，现在市场行情怎么样等等，无非就是要求我们给她涨工钱。本来印象就不好，还要给你涨钱？我们只有假装没听见。小方的脾气愈加古怪了。一天，她对我说，秋先生，下周我就不来做了。我心想，这是威胁我吗？笑话，我还能被你吓住！不做就不做好了。我就说，好啊，等会给你把钱结一下吧。小方没有答话，继续打扫。又过了一会儿，老婆忍不住了，要说这女人的好奇心上来真是谁也拦不住，她问小方，你为什么不想干了呢？小方说，你们家的扫帚和拖把太不好用了，我用着很不顺手，所以不想干了。我被她气笑了：嫌不好用你就说嘛，我们可以给你换新的，为什么就撂挑子不干了呢？小方也笑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一晃女儿都要上小学了，我们渐渐能听懂小方的方言，习惯了生活中小方的存在。周末早晨起来给她开门，然后继续睡觉。有时醒得早，就和她随便聊几句，有时一直睡，醒来以后发现她已经走了，家里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暑假里的一天，小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和我说，秋先生，我要回老家了，这次是真的不能继续在你家干了。我有些惊讶：你不会又是嫌钱少吧，不是刚给你涨了工资吗？小方连连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我在老家刚买了车，这次是准备离开上海回老家生活了。我问，为什么要离开上海呢。小方说，她儿子已经要读高中了，她和老公两个人很早就离开家乡到外地打工，很长时间也见不到自己的儿子，最近一次和儿子团聚还是半年前的春节。儿子小时候，总是粘着她，离开家时，还知道挥舞着胖胖的小手紧紧拉住她的衣袖不让她走，每一次分离，都是撕心裂肺。现在儿子渐渐长大，长久的分离已经让儿子和自己变得陌生，见了面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回家前本来给儿子买了好多衣服，结果发现都穿不下了，因为，儿子已经长高了。如今儿子就要读高中，她和老公这些年在外打工也有了些积蓄，于是下定决心回老家去。哪怕只是做点小生意，但只要一家人能够团聚，就比什么都强。小方说得很坚决。

这是我第一次听小方讲述她自己的故事，也是最后一次。我想挽留她，但我知道，任何的说辞都是苍白无力的。

小方走了。家里陷入了混乱，书本到处都是，玩具散落各地，厨房油腻地无法落脚。我们只好继续寻找新的钟点工，但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有的最喜欢明里暗里八卦我们家里的事，有的只知道叠衣服，有的只会表面功夫连桌子都擦不干净。我们这才发现，小方虽然话不多，但她干活肯卖力，虽然有时候糊涂，但她打扫有条理，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她眼里出活计，比其他钟点工水平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老婆曾经试着拨打小方的电话，听到的却是“该号码已停机”。我们很想念小方，不知道她现在老家过得怎么样，孩子成绩好吗，她们的小生意好吗？

我们就这样和小方失去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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