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三者要打阵地战
编辑转来一份邮件,高甘,你好。我是男人,不过有时候也看你的专栏。我觉得不错。八丹写到后来可以说犯了众怒,人人讨厌她。主要原因可能是因为她的自恋倾向太严重。你的文章基本还不错,除了关于你的恋爱故事的以外。千万别把你自己的故事拿到报纸上说。要说,你可以学那些美女作家,出书。
我谢谢这位先生,并且要请他放心,我没有恋爱故事,只有战斗故事。在我眼里,一切恋爱,如果不以打仗的态度对待之,无不输得前不巴村,后不巴店。
不信你看,一个外地的姑娘正在我们这个城市的街上踟躇不安,她正是这么惨,她的恋人不再摇摆,坚决回归了老婆。虽然女孩一开始就对当第三者的下场有所警惕,可因为那个男的一直说要离婚,也确实有计划和行动,其间因为孩子出走、老婆反对而反反复复,但总算是把离婚协议达成了。这个男的把夫妻二人的离婚协议拿给女孩看,去女孩家见了她的父母,并取得了女孩父母的谅解。两个人在女孩家里憧憬着未来,过了最快乐的一段时光。然后他们到上海创业,租了房子,可男人的事业仍然离不开老婆的关系,于是他冷淡女孩,经常不归宿,还不许她到公司看他,女孩自然埋怨吵闹,不久后,这男的突然消失了,手机电话都不回,女孩来到我们这个城市,在他家门外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他和妻子准备开车外出,。看到这个男的那么窝囊,女孩仍然为他的窝囊而心痛。
女孩因为这段关系丢了工作,失去了朋友,并遭到了父母的反对,她把自己的阵地丢光以后,那个脚踩两只船的男人当然只能一头踩到老婆那边去了。所以你越是不惜牺牲一切,为了追求爱情,你那牺牲的一切越是白搭。三角恋的本质不是精神的,而是物质的,不是人在,阵地在;而是阵地在,人在。把握好这一点,才能去当第三者。
如果没有三角关系,仅仅是恋爱的青年男女遭父母反对,两人离家出走一起私奔,打打游击战还无妨。如果男的本来有家庭,有阵地,他的游击能力让第三者看来貌似强大,其实内囊已经空了,所以最终决定胜负的,就是要看哪边的阵地强。一般来说,原先的阵地有孩子,有家庭财产,会占点上风,如果男的有本事,肯往第三者的阵地上多投点资,后来者当然也能居上。像上面这个故事,男的对女孩算是有感情的。可是他没本事,在两个女人之间挣扎太久以后,更是筋疲力尽,再加上这个女孩还要靠他,等于要他白手起家重新打造一个家,他哪里可能?住在女孩家里憧憬一下,当然没问题,真的带女孩走出去,还不就像丧家之犬一样的了?
所以女孩与其用感情、用语言去牵制他,不如使自己的阵地强大,去吸引他。不过真到了那一天,女孩成了女强人,还会看到他的窝囊样子而心痛吗?我有了自己的阵地,干吗还非要你啊?
17 青春精算师
有个大学刚刚毕业的女孩子,深感社会竞争之艰难,财富积累之不易,她对我说,她的父母把她供到大学毕业就不容易了,不可能再给她钱,要嫁人,好的有钱的男人又早给人抢光了,跟她一样的男孩子倒是有,可惜跟她一样穷,两个人从头奋斗,到哪天才能买房子买车啊,太慢了,人生苦短,她不想这么老实地从底层做起,她不能把自己的青春浪费在社会底层。
我说,那么你想怎么样呢?找人包你吗?
她说,不,她也不能容忍当别人的二奶,那种全靠男人养活的生活,也会浪费她的青春。
我想了一下,大概知道她的方向了,她可能想学我一些朋友的样,不过她的条件似乎不够。我那些朋友都是30岁左右、有才有貌有品位的女人,大公司的白领,自视向来甚高,很难找到合适的结婚对象,但是因为她们经常接触一些公司或企业的上层,各种境遇中不乏对她们钟情的男士,所以她们实际上过的是一种假单身的生活,会有固定的一两个情人,那些成功人士会介绍一些生意、或者直接资助她们投资某些领域,所以这些女人在事业上都显得很成功,钱是大把的,房子、车,更不在话下。但是她们苦恼起来也会找我大煲电话粥,我连她们都嫌烦,更何况这个女孩子,我决不插手她的事。
这个女孩来找我果然有所求,她想让我介绍那样的场所去玩,那里经常有企业家或经理人出没,只要她有机会混迹于四十岁左右、事业有成的男士群里,或许很快就能找到出头的路子。她告诉我,不仅她这样想,大学里不少女生都这样想,因为这实在是一个捷径。她们以自己的清纯打动这些男人应该并不难,只要这个男人不太让她讨厌,可以接受,那么双方不妨订一个契约,她们付出——比如两年的青春来陪他,他拿出几十万,或者送她出国读书,具体条款都是可以谈的,只要双方都能接受就行了,作为她来说,两年青春不算什么,作为对方,几十万也不算什么,所以这是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
我问她,你那个契约怎么订?是不是精确到钟点工那种程度?就算时间精确了,质量呢?有什么考核标准?她愣了一下,说,这个可以再考虑。
我又问她,你谈过几次恋爱?她说一次,也不算太严重,没受什么伤。我说,你这么点历练就想玩火啦?那你玩去吧。
我不想多理她。可她追着我问,说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么做会有什么不好的结果,因为她并不付出真情。
我忽然觉得忍无可忍,劈头盖脸把她骂了一顿。我说看你这么蠢,你还能做青春精算师?别说是两年,哪怕是半年,我怕你都算不下来。你能保证算法不变吗?
她说,我把契约订详细点。
我说详细有什么用?既然是做交易,双方当然按照交易的规律做,交易什么规律?争取利润的最大化,节省自己的付出,增加对方的付出,偏偏钱与情感的交换没有客观标准,双方都从自己出发,只会认为自己不划算,尽管不付出真情,这种较量却是认真的,结果只能导致真情的陷入——不从真爱开始,从虚假的爱开始,一样能陷入恨,这些青春精算师们,你们哪一个算到后来,不是算成一笔糊涂帐?
18 不要去考验人性
好朋友夺走了自己的爱人,爱情和友情同时遭到打击,震惊、愤怒,还有后悔,因为这个悲剧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正是自己引“狼”入室,为二者的背叛创造了条件。是什么蒙蔽了我们的眼睛,使我们放松警惕,为自己制造出这样的不幸来?
A小姐在事情过去以后依然心潮难平,她不认为自己有错,如果有错,那也是她太善良,太信任爱情和友情了。不是吗?小姐妹经济困难,为了替她省房租,就让她住自己家,丈夫及公婆都反对,可她还是一意孤行地要帮人家。这时还没有什么。后来小姐妹失去工作,A小姐又把她塞到丈夫的公司里打一份工,“事故”就在公司里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照理说女人与女人是天敌,在A小姐如此不遗余力把小姐妹安放到自己丈夫周围的时候,她的天敌意识难道一次也没有提醒她吗?显然,导致她对险情如此盲目的,不仅仅是善良和幼稚,还有她对对方能量的漠视或无视,同时,这里也隐含着她对自己丈夫的不在乎。如果她非常紧张自己的丈夫,她对任何女人都不会如此大方;如果她感觉小姐妹有可能成为她的对手,她也不会如此放松警惕。
而她之所以看不到小姐妹对自己丈夫的吸引力,完全是一种结构上的假象麻痹了她。A小姐认为丈夫只喜欢她这样的,小姐妹和她之间是互补的关系,她所有的,小姐妹没有,这从她开头与结尾的叙述里可以得到验证。开头,A小姐说她与丈夫之间非常幸福,因为丈夫包揽了所有的家务事,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结尾处,丈夫向她坦白,他跟那个小姐妹好,就是因为那个人会做家务。
根据这个叙述,我们可以如此想象他们三人的关系,A小姐——丈夫——小姐妹,三人的地位成梯级下降,前者比后者有权力,后者愿意伺候前者。这个小姐妹肯定是第一位地曲意奉承着A小姐的,有A小姐在,大家都趋奉她,丈夫亦背对着小姐妹,所以小姐妹住在家里没出事是有可能的,丈夫不会喜欢有一个与他同样会做家务的人来重复自己在妻子面前的角色,分享自己对妻子的重要性。可是丈夫对小姐妹的这种反感还是会成为日后他们发生关系的诱因,它起码刺激了那个小姐妹的进攻性。一旦到了A小姐罩不到的环境里,这一男一女的结构就是另一回事了,这个男人也有自我中心的一面,他要人伺候的需求在那个小姐妹面前得到了释放,在两个女人之间,他活得很平衡。
其实,对于我们的A小姐来说,她引进另一个女人到自己的生活里,也是为了平衡,总是丈夫对她献殷勤,不也是不平衡吗?也许她要验证这种殷勤的真实性与可信性,否则在她木然接受的幸福之中她是不安的,直到遭遇了伤害,眼睁睁看着幸福到头了她才安心。
有人也许要抱不平了,你为什么不谴责那一男一女的背叛行为呢?如果他们都有一种自警向上的心,他们应该能约束住自己,不做恩将仇报的事。可是同志,越是不应该做的,越会成为一种诱惑,意志与教养都没有得到训练的人,是挡不住这种诱惑的。所以我认为我们首先要做的,是不要这样来考验人性,否则,大部分人都不会交出天使的答案,而会交出魔鬼的答案的。何必把每个人都弄得原形毕露呢?那个日子就太不好过了。
19 再见吧,帅哥
参加过芷素在非典时期搞的那次派对的某一个人,偶尔看到了我那篇重逢帅哥的文章,其中的发口罩细节,使她怀疑我写的就是芷素(芷素的真名被我隐去了),于是某一天这事就在她们的聊天中穿帮了。芷素好本事,把我所有的专栏文章都收集齐了,然后她想办法找到了那个帅哥——陈齐,并交给了他。于是就和帅哥的再次重逢,在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咖啡厅里。
虽然都是公开发表的,可是当陈齐把一叠剪报放在我面前时,我的脸还是刷地红了,我没有想到背后发生的这一切。
陈齐说:“你不是不怕我看见的吗?为什么脸红?”
我沉默半天,回答:“这没什么好解释的。”
陈齐笑了一下,又问:“为什么以为我是骗子?”
“因为你有骗人的资本,”我开始蛮不讲理,“你有洞察力,有献殷勤的良好分寸感,你长得又这么帅,我不能想象有哪个女人会拒绝你。”
“你不就在拒绝我吗?”
我在他的专注目光下再次脸红,今天的被动局面看来是难以改变了。我只好说:“我不是你的目标,我只是你的利用对象。”
“我利用你来干什么?”
我又哑口。对于他的意图,我猜测过无数次。我想他不至于像个小骗子那样图我有限的钱财,那么他是否厌倦了主动进攻的形式,或者想消除某种怀疑——我和芷素不都怀疑他是那种人吗?他也许需要一个包装,单身是可疑的,有美女陪伴也是障碍,而身边走着一个丑女,在各种派对中,既可以掩饰他的进攻性,又可以增加他的神秘感,从而挑起所有女人的进攻欲望,成为所有女人的话题,其中包括他所选中的目标。
但是这些猜想无疑要招来他的嘲笑——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是的,我没法讲他什么。我只能反问:“这也是我要问你的。”
咖啡来了。陈齐说:“我上次为你买单只是一种习惯,我在小钱上一向大方,并非对你下什么赌注。如你所说,女人的确难以抗拒我,但是我并没有骗她们,我是真的对那些有钱的女人钟情,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大家都向往的东西——钱,会聚集在她们身上,她们的钱都是自己赚来的,至少也是跟老公一起赚来的,可见她们的确有一种魅力。我的钱,不瞒你说,就来自我对她们的发现力。她们愿意助成我的生意机会,以报答我对她们真心的欣赏与迷恋,就这么回事。至于你,一样的,我认为你身上有值得我发现的东西。我的感觉是准确的。”他指了一下剪报。然后他用一种虚起来的眼神看我,他说:“是我受到了你的挑战,你的诱引,是你迫使我来找你。”
他的眼神太有把握了,这种眼神足以让一切老练的女人变成幼稚的小女孩,我的愤怒爆发了,我激烈地说:“你去找那些相信恋爱的人吧!你不要以为我会被你短暂的抬举所诱惑,我早就不做这个梦了。恋爱只会陷我于永劫不复的境地,我没有资格晕旋,我的使命只能是揭穿,揭穿揭穿再揭穿。跟我交往,你不怕我处处煞你的风景吗?还是把剪报留下,你走吧。”
陈齐不做声,半天,才轻轻地问:“愿意我告诉你,你刚才为什么脸红吗?”
我不明白他在问什么。但是他下面的每一句话都击中了我。
他说:“这些剪报其实是你写给我的情书,你没有想到我会收到,但是我收到了。脸红也是一种揭穿。”
我像咖啡一样变凉了,我所有的内劲化为虚无。最后我说:“好吧,你这么理解我也没什么意见。今天的会面我会写下来,作为最后一封情书,你注意从报纸上收取吧。我以后不再写了。”
写于2003年2月—2003年7月
图片来自韩青的意象涂鸦